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带锁链的饭碗

院士趣闻
2000-03-30 来源:光明日报 潘家铮 我有话说

潘家铮工程力学家。生于1927年。浙江绍兴人。1950年毕业于浙江大学。历任水利电力部上海勘测设计院设计总工程师、水利水电规划设计院总工程师,水电部、能源部总工程师,清华大学教授,电力工业部顾问。中科院院士,工程院院士、副院长。毕生从事中国的水电建设,负责和指导过大量的水电站工程建设,并在水工结构分析尤其在坝工、地下结构和滑坡稳定分析方面作出过很多贡献,成为中国坝工和水电工程先驱者之一。1989年获中科院荣誉奖并被授予“国家设计大师”称号。

这事发生在自然灾害的年代。那时我国的经济已接近崩溃的边缘。那年冬天,天气奇寒酷冷,真是天灾人祸交相侵逼。在这艰难时刻,我被派到乌溪江水电站工地去当设计代表组组长。这个工地位于八衢山区,面临停工局面。数千名职工的生活已处于极端困难之中,依靠库存仅有的一些黄糙米维持生产和生活。

我在工地住上十多天,就饿得头昏眼花,“嘴里淡出鸟来”。但还有更严重的问题呢!这天在党委会上,行政处长阴沉着脸汇报一些不祥之兆:大批工人准备在上半个月放开肚皮吃饭,待定量吃光后集体躺在食堂门口饿肚子,到时不怕组织上不救济。得紧急制止这种讹诈行动。我是最喜欢当“智多星”的,听后心中奇痒,提出个“合理化建议”:每人发一本购饭本,每日一张,其中印有若干方格,每格代表一两粮(按每人定量,划去多余的)。凭证撕票买饭,只许延后使用,不得提前预吃。票格当场撕下,撕下即作废。这样就可完全控制每个人的“吃饭进度”,岂非计之善者乎。

主食问题方告稳定,副食问题又告紧张。原来这时基本上顿顿都是白水煮菜皮之类的“无油菜”,偶尔出现一些“有油菜”时便你抢我夺地恶斗起来。其实所谓有油菜者无非起个油锅把菜皮多炒几个翻身,或者走后门搞来些猪尾巴、烂带鱼之类。但那时饿馋了嘴,一听说有“有油菜”发售,谁不想捞它几盆。剧烈的争夺战搞得职工和炊事员精疲力尽,体弱近视的“老九”更是有苦难言,非想出个措施来不可。

这次我这个“智多星”动足脑筋,从“化学分析”下手。我想,同一菜皮有油无油身价大异,却用同一菜票去买,病根就在此。于是我对症下药,想将菜票分为“有油菜票”与“无油菜票”两类。前者每角票券含纯油5克,每人每月限购2元(折合每人定油2两),后者不限。食堂出售的菜应按其含油成分规定应付含油菜票若干,无油菜票若干,这样还怕天下不治么!我自己觉得从马克思创立剩余价值理论后,第二个划时代的“贡献”应该算这种科学的买菜理论了。

这措施果然实行了,当然是极其精密、科学、公正和合理的,只是买饭、买菜的程序空前复杂,时间更长,但为了从大局着想,大家也只好忍受了。

但好景不长,没过多少时候,又发生了几起工人打炊事员的事。起因是工人说食堂给的饭分量不足,另外买饭时撕票算帐手续太繁,不堪忍受。食堂招架不住,开了几次紧急会议,决定大改大革,按定量发米给个人,自己掌握,放米加水蒸饭。这叫做包干到人,一包到底。

于是我们月初、月半背回一袋黄黑籼米,每餐匀出定额,淘洗后放入饭碗加水适量。食堂已备好十几套大蒸架,一字排开。每人小心翼翼地将碗放妥,并记好蒸架编号。开饭时各找其碗,显出另一番忙乱现象。我对此又总结出十二字箴言:少淘米、多放水、靠边放、提前到。少淘米者尽量减少维生素之流失也;多放水者可以多出饭骗过肚皮也;靠边放者将饭碗放在蒸笼边上,最好是在四只角上,既容易找到,又可防止倾覆事故;为此又须提前些到食堂,抢占有利地形。一个月下来,依靠这十二字诀取得不少便宜。

但谁知“福兮祸所依”,有一天从工地回来,时间稍迟,匆匆赶到厨房,找到蒸架,不禁叫一声苦。架子上早已空空如也,不知谁把我的饭连同新买的搪瓷碗和盘端走了。这号人为了自己果腹竟不顾阶级弟兄挨饿,真太不仗义了。我满头大汗,里外找个遍,哪有我饭碗踪影。回到寝室,饥火如焚,搜箱倒柜,找不出可以充饥之物。忽然想起上月初每个职工分到古巴砂二两,一直舍不得吃。食糖可以转化热量,正可救急。于是找出那包珍藏的古巴砂,摊在纸上,用小钳子仔细匀成十份,取出一份,用手指醮着慢慢享用,聊压饥火。

我一面吮糖粒,一面思索对策,决定加强防范。一咬牙买了只大号有柄搪瓷碗、一条链条和一把小锁。每次蒸饭时把碗锁在蒸架底的竹条上。我想窃饭者手脚再快,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锯链条、攫我饭碗。当然我进入食堂后,得先从头颈上取下钥匙,开锁松链,操作程序复杂不少,外观也很不雅。但安全第一,我就顾不上举止不雅、行动惊俗了。

加链后,果然平安了好些日子,我稍迟一些进食堂也不用担惊受怕了。不想有天,那窃饭者竟采用“掏心战”,将我碗中的饭掏走,只留下粘在碗边上的一些“边角料”。这下气得我发昏章第十一。看来光凭铁链锁得住碗锁不住心,还得另筹良计。

于是我决定在饭碗上加做带铰链的保护盖板,双重加锁。盘算已定,我精心设计,还画了一张施工详图,下午即去白铁铺找铁匠施工。那位师傅听我说明“设计要求”后,摇摇头说:

“这盖板不好做,要打铆钉才能连在碗边上,这样搪瓷碗就敲坏了。”

我发现在设计中确实忽视了盖板和饭碗的连结细节,嗫嚅地问:

“能焊一下吗?或者想些其他办法?”

那师傅仍然摇头说:“无论如何也得敲掉搪瓷才行。而且,自从盘古开天地,哪有饭碗盖帽子的。你要做这盖板干什么?”他怀疑地盯住我看。

我不好意思说是防盗所需,支吾道:“我有用处呢,我是……做化学试验的……”

“你就去上海买个有盖的焖碗吧。”他把“施工详图”退回给我。我垂头丧气回来,还不死心,买了块铁皮,决定自己动手试制这个20世纪60年代的双保险防盗饭碗,而且定名为“跃进Ⅰ型防盗碗”。于是每天晚上在我寝室中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。但跃进Ⅰ号工程尚未竣工,上级下了通知,乌溪江工程正式缓建。三天后,我又背上背包,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,走向另外的工地,准备去应付另一场食堂买饭的战斗了。

亲爱的年轻朋友们,今天你们可以在遍布城中的餐厅、酒家、美食城中尽情享用山珍海味,看了这篇往事,不知有什么感想没有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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